Part I: Where it all began

這是一個只知道起點和終點的旅程,我和H趕在機艙門關上的前一刻搭上飛機。可能是因為在機場的一路衝刺,也可能是因為我太期待這一天的到來,即使趕上了飛機,我還是可以感受到我快速的心跳。直到飛機慢慢下降沿著海岸線轉了一個彎,這塊我一直嚮往的土地在陽光的照耀下映在窗子上,那樣的坦率赤裸。「冰島的土地就真的是土地欸!」當想像變成真實,我的心也跟著踏實了起來。

入境之後最困難的地方才正要開始,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歐洲搭便車旅行。其實來冰島之前我們並不確定這到底可不可行,網路上有人這麼做過但是在夏季,也有人說其他季節會很難攔到車;因為天氣更加的不穩定,通行的人也會相對的少。無論如何,一張很厚的臉皮和想嘗試推翻某種成見的心帶我們到這裡。但毫無意外的,沒有經驗的我們一個小時後還在機場,問過的人不是車位滿了,就是要往不同的方向。雖然眼看還沒有任何成果,但在這一個小時之中因為觀察到所有人的動向,和對機場的位置更加熟悉之後,我們決定分頭行動-一個人在租車公司,另一個人在停車場問人。過了不久,第一個願意載我們的人終於出現。一直到我們繫上安全帶,車輪開始轉動,這趟旅程才真的有了一點可能性。

開著這輛車的人是Daniel, 他是兩個小孩的爸爸,從倫敦前往Reykjavík進行為期一週的工作。一路上我們聊了很多關於世代差異和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話題。

「你以前也有搭過便車嗎?」

「有,但試過才知道我並不喜歡,那種把命運交付在別人手中的感覺。」

「你之前有載過其他hitchhikers嗎?」

「沒有,因為這樣做不是很安全。」

「那你怎麼會載我們?」

「因為你們感覺很友善。」

「如果你的小孩以後想搭便車旅行你會支持他們嗎?」

「不會,如果我是你們的爸媽也不會希望你們這樣做,遇到壞人的機率太大了。」

「哈哈哈,但我們就遇到你啦!」

Daniel 聽到笑了笑。可見人生中總是有某個瞬間會讓人做出不同以往的決定。

到了Reykjavík,一如往常,我拿起相機開始探索這個城市。延著鐘聲,我走到了教堂,但不知道為什麼,周圍人特別少,只看見一個女孩在盪鞦韆。我靜靜的看著她盪了很久,她盪的愈來愈用力,愈來愈高,看著看著我便開始流眼淚。當下我並沒有心思去思考我為什麼哭,只是我身上突然有某個開關被打開,把我前段時間所有複雜的情緒都傾洩而下。繼續跟著腳步走到海邊,看完家人傳來的生日訊息,我回覆道「謝謝你們讓我誕生在這個世界上。」

晚餐後,我在餐廳許了三個願望,其中一個是希望無論何時何地,我都能全然的在那個當下。H聽到很驚訝的說

「我以為妳已經是一個很活在當下的人。」

「很多時候是啊,但也很多時候我因無法而痛苦。」

全然好像是一種,你不會意識到,更無法去分辨的狀態。想跳脫是一種逃離,刻意不逃離也是一種逃離。這讓我想起我們曾經討論過,人生當中最痛苦的時候大多是我身在此處卻想要去另一個地方。

回家前,我們討論著是否該參加當晚的極光團,好實現我的另一個生日願望。

「但今天天氣不好,極光指數也很低。」

「也是,去了可能也看不到。」

一路上,我們邊走邊聊著其他事情,彷彿已經忘了這回事,直到有個東西開始悄悄的跟在我們身後。不知道是什麼牽引著我們,回過頭,它就在那裡,即使只有短短的五分鐘。

說到家,Árni是我們在冰島的第一個沙發主。跟他講話的時候常讓我一度相信冰島有小精靈。他可以簡單俐落的回答你的問題,不多也不少;不是想像力貧乏,而是在他的世界裡一切就是如此,一個簡單卻浩瀚的世界。他會把他喜歡的義大利餐廳菜單裱框在房間裡。他也總是會好好的,像對待一個人一樣,和他的狗Johnny對話。

一到他家,還沒說幾句話,他就把房子的鑰匙交給我們,接著就回去上班了。我們詫異不已。是多麼大的信任,不單純只是對我們的信任,而是一種對任何所是的信任,讓他能夠這麼做。睡前,我們有了一場特別的對話。

「你怎麼會一開始就把鑰匙交給我們?你都這麼相信來到你家的人嗎?」

「是啊,我相信。」他簡單篤定的回答。

「你不怕⋯⋯有什麼意外發生?」

「事情很簡單,我就是相信,然後這些人也會做好他們該做的事。」

隔天一早,完成我們的便車招牌,以及留給Árni一封道別信後,我們就開始了前往北邊的旅程。

一輛,兩輛,三輛,四輛,五輛⋯⋯。

接下來是一連串無止盡的等待。一開始每輛車經過的時候,我的心臟都會揪成一團,甚至有時候眼睛會不自覺的閉起來,只敢留一點點縫隙用餘光瞥向迎面而來的車輛。面對每一次的期待和失望,有時候會是一陣風,呼嘯而過;有時候耳朵會聽見變慢的引擎聲。我睜開雙眼,和那些稍稍踩了煞車的駕駛四目相望。無論他們停下與否,經過的人們用眼神、動作與聲響所嘗試和我進行的對話,都在無形的累積我繼續等待下去的勇氣。

通常是叭叭兩聲,我們回過頭

「ㄟ!有車停下來了!!!」

我們一邊狂奔,一邊大喊,彷彿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小孩。

原本四個小時的車程,我們用了九個小時,四輛車,被撿起,再被放下,不斷重複著。即使對於未知的恐懼隨著天色漸暗逐漸蔓延,每一次回頭看都好像只前進了一點點,深處在這一望無際的公路上我們也只能繼續向前。當最後一段車駛進Akureyri,我可以感覺那個不安的情緒暫時找到一個空間得以擱置。雖然我知道它仍然在那裡,並沒有消失,但我仍然萬分感謝這些暫時的港灣。尤其當我們終於抵達Akureyri沙發主Nicholas的住處,他告訴我們:「你們可以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。」的時候。

隔天早晨,映入眼簾的Akureyri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用眼睛看見的秋天。

我們原本計畫接下來只會待在Akureyri,接著就回Reykjavík,結束我們的旅程。但在抵達Akureyri 的同一天,我們收到了住在東邊小鎮Seyðisfjörður的沙發主回覆說願意接待我們。於是我們臨時決定改變我們的計畫,前往東部。

到了要離開的那一天,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麼不擅長道別。即使心中再怎麼不捨,就這樣,我們和Nicholas煮的晚餐、那些發自內心一起分享的片刻,以及雖然只是短暫的相遇,他卻不停練習唸好我們中文名字的畫面,都一同持續堆疊著,直到前往東部的路上,我遇見了它,一個意外抵達的地方。

在被自然包圍的狀態下,每一種情緒和表露彷彿都不需要任何解釋和原因,就像水流一樣,這是它的此時此刻,也是它的全部。看著它全然的流淌,無論時光流逝、人來人往,我明白這就是事物的本質;不論我多麼努力的想要留住那一切,我終究是無能為力。

由於夾帶巨大的重力,瀑布周圍瀰漫著水霧。我走進裡頭,試著感受它每一刻的落下。直到某個瞬間,我已分不清在我臉頰上的是水花還是眼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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